夕陽的餘暉下，聶婆子臃腫而又瘦高的身影奔跑在田埂上，歪歪斜斜的，動作顯得十分可笑。

李三妹及陳金蓮一左一右的跟在她身後，雙眼都緊盯著她包在圍裙裏的十兩銀子。

陳金蓮率先出聲道：“阿娘，你怎的拿了銀子便跑了？她們母女手裏可還有三十七兩呢，這般輕易離開可不像娘的作風！”

作風？

要說聶婆子當年，那鐵定是沒二話的。

可現在是個啥情況？

阿九母女早已經搬出了老聶家，要掏出這對母女手裏的銀子，可不是關起門來便能解決的事兒了。

“哼，你們等著瞧，那三十七兩銀，我遲早也是要拿過來的！”聶婆子在心裏打著鬼主意，隨即停下步來，又沖著李三妹哼道，“替你還了的那三兩銀算是借的，改日得了銀子便給我送過來！”

李三妹一聽，立即急嚷嚷的叫喚起來：“阿娘，你說的這是啥話，咱來的時候可是說好的……”

“你還有臉子說！剛剛是誰一聽到每年要給我與老頭子二兩銀子奉養便說三房已是斷了親的？沒心肺的賊婆娘，虧得我從老二處得了好處便第一時間想著接濟你一家四口，在人前這般的沈不住氣，合該讓老三早早將你休了！”

“阿娘，我這不是……”李三妹心下一急，立即指著一旁的陳金蓮，“大嫂不也說每年二兩的奉養出不起嗎？您怎的不責怪大嫂！”

“李三妹，阿娘說你你便受著，扯上我作甚！”勢頭一下波及到自已身上，陳金蓮可不依了，立即漲著臉反咬一口，“剛剛若不是你欠著人鐘老三家三兩銀子，阿娘手裏便能得十三兩銀，那三兩銀你自然是該還給阿娘的，否則我家長林若是計較起來，可不是也要問阿娘討來三兩銀子才算得上公平了？”

一個兩個的都在惦記著她懷裏的這十兩銀子！

聶婆子也不是吃素的，早已瞧了個明白，冷瞪著面前的兩房媳婦，將懷裏的銀子仔細收了起來，臉色一沈道：“行了，別吵了，兩個沒能耐的東西，盡想著到我老婆子這兒占便宜，連個賤丫頭都比不過，還有臉子了？有本事明兒個也采了野果野菜的上鎮去換個五十兩回來。”

五十兩？！

“阿娘，這銀子哪裏是想賺便能賺的。聶阿九可是踩著狗屎運了！我瞧她日後也未必能再攤上這樣的好運道！”李三妹說得氣呼呼道，隨即想著了什麽，面上浮起一片幸災樂禍，“那一片荒地可是長不出綠苗的，我看她母女二人能守著那地過日子，春日是不愁吃，到了冬日，我看有得她們娘倆哭的了。”

陳金蓮聽罷，也跟著‘咯咯咯’的笑了起來，滿臉的喜悅。

……

荒地——土坯房內

村民們漸漸散去，留下一地的狼籍。

聶婆子帶著兩房兒子、媳婦過來，除了欺負了柳蕓娘之外，還把屋前屋後阿九阿離好不容易栽上的樹苗都給拔了。

屋前的院子裏，晾曬藥材的三角架也被斧子劈成了兩半，三個大圓簸箕也打落在地，鋪晾在上頭的藥材散落一地，被踩得瞧不出顏色。

阿九彎下身，壓抑著心底的不甘，麻利的收拾起來！

這些是阿娘費了一整日的功夫清洗、取斷、切片而成，就這樣被那幫惡人糟蹋了，卻沒辦法要來賠償的銀兩，反而被搶了十兩銀去。

那十兩銀，原本可以攢下來給阿離當老婆本的。

“阿九，放著娘來吧，你和阿離忙了一整日，定是累了，去屋子裏休息一下！”柳蕓娘走過來，撿拾著地上的藥材。

阿九搖了搖頭，繼續和她一同撿拾著。

阿離無聲的走到屋後，將倒下的樹苗重新又栽了回去，等到三人將屋前屋後收拾完畢，天色已黑。

柳蕓娘系著圍裙在竈上臺忙活，阿九拉著阿離坐在竈臺下的小板凳上燒著火，跟柳蕓娘說著今日到了山河鎮後發生的一切。

“……阿離就那樣直挺挺的立在那兒，誰勸他都不動，生怕我回來會找不著他！”說到這裏，阿九的眼裏浮起一絲晶瑩的淚。

她是上一世的聶阿九，而他卻是這一世的阿離，他們之間隔了一世，她早已見識過他對自已的執著與守候，今日他在街頭等待自己的舉動，喚起了她對上一世的記憶，著實令她心酸又感動不已。

阿離，終究還是那個阿離。

柳蕓娘聽罷，立即放下鍋鏟，上前察看阿離手臂上的傷勢：“怎麽樣，傷的重不重！”

阿離嘴角噙著笑，輕輕搖了記頭：“不，重！”

“阿娘，他說不重！”阿九一邊添著柴禾，一邊給柳蕓娘翻譯，完全沒有發現阿離已經開口自己說話了。

柳蕓娘呆呆的怔在那裏，緩緩的將視線移向阿九，母女倆的視線乍一對上，瞬間一同跳了起來。

“啊……”阿九克制不住的尖叫了一聲，不敢置信的問娘，“剛剛阿離說話了嗎？”

柳蕓娘淚眼婆娑，一時間發不出聲音，只是一個徑的點頭，再點頭。

阿九激動的語無倫次：“不、不……重！阿離剛剛是這樣說的吧，阿娘，你真的聽到了吧？阿離阿離……你快，快再說一遍，你可是真的會說話了嗎？阿防，你，你叫我，叫我阿九……叫一聲‘阿九’讓我聽聽。”

阿九激動的拉起阿離的手，淚水早已在頰邊流淌。

阿離一把捧住阿九的臉頰，認真的註視著她那雙激動眼，輕聲的喚：“阿，九！”

聲音，雖然顯得有些生硬且別扭，可是真真切切的喊出了‘阿九’兩個字。

“嗚……”阿九捂住了唇，不敢相信能這麽快便迎來這樣的驚喜，她激動的想要告訴所有人這個好消息，“阿離會說話了，阿離會說話了！阿娘，阿離會喚我的名字，他喚了我阿九！”

阿九心下實在激動，柳蕓娘一個人已經滿足不了她想傾訴的欲望。

“發生了何事？可是又來了賊人？”

此刻，李老漢正一瘸一拐的拿著鋤頭走了過來，顯然是聽到了剛剛那聲尖叫聲而不放心跑過來看看的。

阿九瞧見他來，瞬間像瞧見了親人一般，立即沖上前去，二話不說的拉起他的手道：“李阿爺，阿離會說話了，他會說話了，他剛剛叫了我‘阿九’，他叫了我‘阿九’。”

李老漢狐疑的看向柳蕓娘。

柳蕓娘激動的點了點頭。

尚未待李老漢回過神來，阿九卻已經跑遠了。

她路過朱大娘家的朱門，‘啪啪啪’的拍了記院門，大叫道：“朱大娘，阿離會說話了，他會說話了！”

阿九一路從村尾奔進村子，奔進村中央，嘴裏一個勁的大喊著：“老鐘伯，銀花大娘，阿離會說話了！裏正伯伯，蘇嬸子，阿離會說話了，寶權哥，寶山哥，阿離會說話了，他是人，不是獸，阿離會說話了，阿離是個正常的男兒郎，阿離是個人，他會說話了！”

阿九沖所有遇到的人都說了一遍，又在所有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繼續往前奔去，一路傳播著這一好消息，直到來到山窪村的地標——大槐樹下。

阿九的臉頰上掛著淚水，就著那顆大槐樹‘撲嗵’一聲便跪了下來，哭得泣不成聲又激動萬分，她以旁人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大槐樹，你可知道，阿離會說話了！他是人，他不是獸，若上一世我也懂得教他說話，他便不會讓人一次次的當成獸給打得血肉模糊，更不會為了保持我而被人當成兇獸打死……上一世，阿離便是躺在這裏，流幹鮮血而亡的吧！”

“阿，九！”一記無聲的擁抱，從身後將阿九抱住。

毛絨絨的雙手，帶來癢癢的觸感，卻極度溫暖。

阿九轉過身來，握住阿離的手，笑得燦爛愉悅：“阿離，你是最棒的阿離，從今而後再也無人能用任何借口加害於你！你是人，不是獸，不是可以任意讓人屠殺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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